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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赏读 | 哈斯克尔:米什莱(上)

孔令伟 维特鲁威美术史小组 2021-02-10


按:在上一期我们推送的哈斯克尔的文章中,作者谈论了伏尔泰和威廉·罗斯科的文化史方法,本期我们同样推送一篇哈斯克尔的文章,介绍米什莱是如何借用艺术品来研究文化史。文章分为三节:第一节,叙述了米什莱早年和艺术打交道的经历,这段经历以及维科的影响使他发现可以把艺术当作历史证据加以使用。他在自己的一些历史著作中认真谈论了不少艺术,招致了埃克斯坦的批评;第二节,作者批评性地论述了米什莱运用肖像艺术来研究历史的利弊;在第三节中,作者分析了米什莱对艺术的态度影响了他对整个文艺复兴的认识,而他的文艺复兴研究是他最有历史影响的成就。


由于篇幅的关系,我们将此文分为上中下三部分推送,和上一期一样,每一部分对应着原文的其中一节。




  米什莱(上)


哈斯克尔  

孔令伟   译




01


直到1846年,48岁的米什莱才第一次在出版物中提到法兰西古迹博物馆在其童年时代留下的刻骨铭心记忆。七年之后,他又以雄辞丽藻描述了他和母亲“频频”出入那些低矮、昏暗房间的往事,在那儿,他曾幻想旧日的法国君王会突然从陵墓上一跃而起。此后,借助一系列著作,他自己也长期沉浸在这种能让往昔复活的艺术之中,他和很多仰慕他的人都认为,“让历史复活”,这正是历史学家的首要任务之一。实际上,他在1838年于法兰西公学院 (Collège de France) 讲第一节课之前,就已经在某些讲座中提到了博物馆,正如他在自己的日记中所言,这些有关博物馆的回忆“让我想起了童年往事”。不过,当他还是个22岁的年轻人时,就已经开始描写童年往事了,但奇怪的是,无论是在这些回忆文字,还是在他保留的同时期日记中,他都未曾提到那座几年前拆除的法兰西古迹博物馆。


米什莱少年时代身世凄凉,饥寒孤苦:父亲是印刷商,因债务纠纷入狱,7岁时母亲弃世。他说自己胆小羞怯,周遭都是冷眼恶气,感觉自己陷入了深深的孤独之中。当然,他也讲到了自己得到的心灵补偿:懵懵懂懂的感官满足,再加上宗教信仰的短暂欢愉,这些都让他感到幸福。不过,他所感受到的最深切的关爱却是来自于自己的校友保罗·普安索 (Paul Poinsot)。在他的帮助下,米什莱写下了最早的回忆录,但保罗却在他完稿之前匆匆离世。


保罗给他带来了真正的欢乐,此外,通过阅读,他也同样感受到了欢乐——不仅是法文,还有希腊文、拉丁文、英文,以及后来的德文和意大利文。从他年轻时所写的有关少年时代和青春期的回忆文字中,我们还看不出他对视觉艺术有什么兴趣,而这些,正如我们随后所看到的,将在他后来的生活和工作中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曾有两年时间,他和莫萨先生 (M.Mossa) 一道参加素描训练班,后者是一位极端的保皇党——“一个很棒的小个子,一个没有才华的艺术家,甚至连品味都成问题,正如我以前所提到的那样,总觉得瓦卢和布歇天下第一”(assez bon petit homme, artiste sans talents et même jugeant mal, comme je m’en suis apercu depuis, ne trouvant rien de plus beau que Valoo et Boucher)——事实证明,他这段经历并没什么价值,“因为我们都算不上好学生”  cause du mauvais ton des élèves)。大约八年之后,当时他22岁,带着自己的情人波利娜·卢梭Paulin Rousseau,他在1824年娶了她一起去看达维特的《苏格拉底之死》(Death of Socrates),此画当时正在卢森堡博物馆短暂展出。在那儿,他“给她讲了一堂历史和神话课”,由于她喜欢达维特的《列奥尼达》(Leonidas),且最喜欢吉罗德 (Girodet的《恩底弥翁》(Endymion),所以“我还给她比划了一下那尊给我留下印象的骑着山羊的维纳斯雕像”。这就是整个过程。


1824年,米什莱开始在圣巴尔贝学院 (Collège de Sainte-Barbe) 讲授历史,他“发现”了维科,接着就开始翻译《新科学》(Scienza Nuova)等著作的提要。这是一段令人兴奋的经历,可能正是这件事激发了他的兴趣,让他打破了各种知识学科的界限。1825年8月,他为自己在获奖典礼上的发言准备了一个题目:“科学的统一性”(I’unité de la science)。在这篇讲稿中,他提出,任何一门分支学科——语言学、文学、历史、物理和数学都不应该彼此隔绝、孤立研究。有整整三个月,他一直对这一抱负并不满意,并在自己的日记中说:“还应该有人就‘人类历史的统一性’(unité de l’historie du genre humain) 再做一次精彩演讲。”他也看出了其中的困难:“如果项目可行,那他就要好好想想年代的上下限问题——所选的时期太短,就不可能在所要研究的各种行为之间建立联系,如果太长,预期的目标又会无法控制。”不过,他还是被眼前的种种可能性所吸引,也正是从这一刻起——1825年末至1826年,他的思想开始和本书主题有了直接的关联。


前人已经指出,维科对视觉艺术并不感兴趣,不过,米什莱心里很清楚,在他自己的工作计划中,视觉艺术可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1826年2月12日,他在自己的《思想日记》(Journal des Idée)中就如何处理16世纪法国史这个问题提了许多方案,在其中一项方案中,他评论道:“应该从联盟的政治和文学史入手,接着是16世纪历史,再下来是法国文学史。插图 (la partie pittoresque) 应有代表性:1、伟大作者的肖像;2、如果有的话,还要配上表现重大场面游行、杀戮)的同时期画作;3、纪念章与钱币;4、重要贵族人物的铭徽与纹章器物;5、有关这一时代的纪念碑与建筑;6、当时的巴黎平面图;7、一张法国地图。有涉及当时布道和歌谣的藏品吗?可以把它们和大革命时代的演讲和歌曲进行对比。”


不幸的是,除了他在1820至1822年为杂志撰写的稿子,以及前文引用过的阅读和思考笔记,我们发现,他真正开始写日记的时间其实是1830年——此后一直持续到生命尽头——当然我们也看到了一些他在1828年夏德国之行后留下的非常简短的草记。米什莱的首次意大利之行令他深受鼓舞,之后才开始非常详细地记录自己每天的活动。这类记录今天看起来循规蹈矩、平淡无奇,但他的日记倒有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新内容。首先,那上面不厌其烦地罗列了各种各样的古迹,让人很难相信此前还有谁能像他一样竟然看过如此多的教堂、宫殿、绘画和雕塑,而且还独具匠心,对它们做出了迅捷的、有时还颇有说服力的评论。他所做的观察,除了数量惊人,其性质以及他对它们的运用也同样令人称奇。


1830年,米什莱到达意大利,当时,无论是这片土地的自然形貌,还是那些古物所呈现出的美学水准都没有根本变化,与当年孟德斯鸠、吉本和其他18世纪旅行家看到的景象并无二致。他花了大量时间去研究他们曾参观过的城市,和他们不一样的是,对于那些卑微的、没人想看的物品和那些崇高、神圣的事物,他几乎一视同仁——更重要的是,他并非仅仅在自己的日记中谈论这些建筑、雕刻和绘画,而且还直接把这些观点运用到了自己的几部重要历史学著作中,这也是他和他们的不同之处。之后,在他那部《世界史导论》 (Introduction à l’ Histoire universelle),33岁时发表,直到去世之前,他都认为这是他对历史学所做的第一个真正重要的贡献]中,他展现了代表意大利,尤其是中世纪意大利生活的个人主义,并列举了一个醒目的事例:

 

在不同历史时期,只有意大利人才拥有市政建筑,而其他民族却只知道宗教建筑。“大祭司”(pontifex) 这个词,含义就是桥梁建筑师,和东方建筑不同,伊特鲁里亚人建筑都服务于现实目的,它们是城墙、水渠、陵墓,没有人太在意神庙。中世纪意大利也建了许多教堂,但都是用于政治集会。当德国、英国、法国建起复杂的宗教建筑时,意大利却在修建道路和运河。所以在建造动人心魄的大教堂这方面,德国走在了意大利的前面,为了给米兰大教堂封顶,吉安·加莱亚佐·斯福尔扎 (Gian Galeazzo Sforza) 只能向斯特拉斯堡的建筑师求助。


写到这里,他肯定正在回味几个月前在意大利看到的那些古迹尽管他在自己的日记中并未对此进行描述),之后,为了表达可能是独立得出的结论,他还写下了一些猜想,并以此自对己的回忆进行了补充或许,扭曲一下记忆可以把事情说得更清楚吧)。


米什莱有个本事,他看到什么,就会对什么加以发挥。来到罗马三四天后,他站在卡比多利欧山丘 (Campidoglio) 上俯瞰全城,头脑中回想的,可能正是赫尔德透过城中建筑所看到的那种活灵活现的古罗马根本精神,他说:“万神殿代表了古代社会的信仰,斗兽场是两种宗教的冲突,圣彼得大教堂是基督教的胜利。从斗兽场到圣彼得大教堂,基督教征服了罗马。阿文丁 (Aventine) 和卡庇多 (Capitol) 代表了(平民与贵族)二元政治,在卡庇多的参议员宫,一切都尽收目底”在他那本《罗马史》(Histoire Romaine,此书于罗马之行几个月后开始写作,在《世界史导论》出版后旋即问世)中,他轻描淡写地提到了这些见解,顺手以其史学著作所惯有的、令人浮想联翩的方式结束了第一章:“从卡庇多利欧丘向下眺望,在这座悲惨的城市中,那些最重要的古迹可以让你毫不费力地把握住其历史发展过程和全部内容。公共会场让你看到了共和国,奥古斯都及阿格里帕的万神殿会让你明白,在古代世界,所有的民族和所有的神都会在同一个帝国、同一座庙宇中得到整合。它是罗马历史核心时代的古迹,就坐落在罗马城中心,在它的两端,你可以看到,一处是斗兽场,与基督教第一次战斗就发生此处,另一处是圣彼得大教堂,它代表了基督教的胜利和威权。”


米什莱的《世界史导论》和《罗马史》都是在他返回巴黎一年多后出版的,其首次意大利之行所做的旅行笔记不仅为这两部书提供了帮助,而且也对他倾后半生之力所写的《法国史》大有裨益。1830年4月12日,他来到了梵蒂冈博物馆的新翼厅 (Braccio Nuovo) ,在众多雕塑中,他对《野蛮的达契亚战俘》(Les Captifs daces Nature Brute)(图1)做了记录。在1833年11月出版的《法国史》第一卷中,他大量引用了这些内容,借以刻画“日耳曼天才那种深刻的冷漠”,古代雕刻家神奇地抓住了这一特征:“比例夸张,须发浓密凌乱,通过这种手法,他们传递的不是愚昧野蛮的气息,而是一种伟大的原始力量,是公牛和野象的那种力量,其本身透露出莫测的不确定性和含混气象……,他们的目光不可捉摸,总让我想到德国某些最伟大人物的眼神。”



图1  《野蛮的达契亚战俘》
(Les Captifs daces Nature Brute


从其最早的历史写作开始,米什莱就向读者介绍了一种当时还很新颖的观念:不论是古代社会的真实结构,还是不同民族特有的性格,都可以通过这些社会或民族遗留的艺术得到呈现,你可以直接目睹这一切,也可通过充满想象的沉思来加以阐释。在写到巴黎圣德尼大教堂、兰斯大教堂时,他说:“这些古迹是伟大的历史事实,”能够创造性地运用这些事实来理解他“身前”的历史,这也让他颇为得意。在《法国史》前两卷出版之际,他曾写过一封信中,声称:“还没有人站在历史学家的角度来谈论地理学,也没人想过写中世纪艺术史。就连德国人或《巴黎圣母院》的作者也不例外。他曾围绕着古迹漫步 (tourné autour),而我却解释了这些石头植物如何发芽、生长。”


“漫步”:在《法国史》中,他正是用此类字句描述了那些把大教堂视作哥特博物馆的观光客的态度,他们对那优雅的装饰赞不绝口,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还会对某些在罗马艺术衰落之后出现的、精美却费时费力的手工艺样品留下深刻印象,至于其深刻的象征意义,这些人却犹如聋瞽。不过,透过其日记的一页页文字,我们看到,两年之前,米什莱自己也正在诺曼底和布列塔尼的哥特大教堂“漫步”,心里也涌动着那种好奇之心,想要找出一番哲学上的说明,或是什么玄妙的解释,后来他曾严厉批评别人的这种做法——但同时,自己却总想着能勘破那些早已被彻底遗忘的更深层的未解之谜。维克多·雨果有一个鲜明的观点,认为中世纪建筑变幻无常,我们看到,米什莱对此不屑一顾,相反,他还从中找出了逻辑上的连续性——“一种存在于石头中的极为出色的辩证逻辑”;他把自己参观过的大量的教堂的平面图和英国、德国的教堂平面图做了对比——后者并非全部得之于第一手材料;早上六点,他还会约集当地古物学家,请他们讲解怎样才能通过各种各样的窗户结构(是宽窗、双窗,还是被柱子隔开,是简朴还是浮华)来对每栋建筑进行断代;他会阅读最新发表的建筑论文,并造访图书馆,以便快速浏览当地的刊物;他还会听取哥特风格起源的当代理论——比如,是起源于里昂?巴塞尔?还是科隆?在鲁昂、圣图安 (Saint-Ouen)、卡德贝克 (Caudebec)、卡昂、莫尔莱 (Morlaix),以及其他一些不太重要的城市,他都快速、草草地做了笔记,其内容不仅和建筑相关,而且还涉及同时代的生活环境、家庭琐事、个人情感;这些笔记,有时生动活泼,有时充满表现力,有时又在谈专业技术。在《法国史》第二卷中,一页又一页文字,洋洋洒洒、滔滔不绝,其原始材料正是这些笔记。同时,他还讲述了宗教信仰对于中世纪法国的重要意义:而这种意义,只有那些明白这些信仰是如何通过哥特大教堂的特殊结构得以完美表达的人才能领略。


米什莱正是以这种方式穿梭于欧洲大地,不仅参观教堂,而且还参观了1830-1840年间在各地出现的小型地方博物馆:其中有某些省府大主教图书馆收集的地方名人肖像,同时,可能还会有从周边某个遭受洗劫的农舍抢救出来的稀奇古怪的珍宝,受到破坏的宗教饰品,或是某次业余考古勘察的意外收获——这些物品不停冒出来,数量越来越多,它们对于培养历史感至关重要,对于插图本图书和刊物更是不可或缺。关于这一类著作,米什莱也做了详细研究: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由虔诚的天主教学者阿道夫·第戎 (Adolphe Didron)——《神的历史》(L’Histoire de Dieu)的作者——所编辑的《考古学年鉴》(Annales Archéologiques),从1844年起,这份刊物不仅刊载了数不胜数的与基督教崇拜相关的各类物品的铜版画,而且还解释了阐明其图像学意义的重要性——因为人们总觉得中世纪艺术具有严肃的含义。


米什莱本人在其早年岁月(在对中世纪心生厌倦,转身他顾之前)曾宣称,只有朝圣者而非游客才能真正理解这一时期的艺术——“我们得小心触碰这些石头,轻踏这些石板。它们其实还在流血、受难”。——难怪,有位从事神职工作的书评作者竟然会心生困惑:一个缺乏宗教信仰的历史学家居然还有这种激情,真是不可思议。米什莱认为艺术极为重要,其研究也充满新意——用一位评论者的话讲,即“古迹在呼吸,教堂的尖顶在思考,耳堂在玄思冥想”——他的同时代人很快就注意到这一点,尽管他们有时候不太认可他所给出的例证。在一长串彬彬有礼但又非常挑剔的系列论文中,埃克斯坦 (Eckstein) 男爵(米什莱把书送给他,请他评论)批评米什莱曲解了黑格尔,而且对早期法国部落的民族性格也做了错误解释。埃克斯坦生于阿尔托纳Altona,毗邻汉堡的一个具有日耳曼-犹太血统的路德教派家庭,在法国占领阿尔托纳之后移居罗马,并转奉天主教。他是一位颇有影响的印度主义者和东方宗教研究专家。[海涅曾极力嘲笑他,称之为“佛爷爵士” (Baron Buddha)。他对米什莱那粗枝大叶、一概而论的做法非常敏感,比方说,仅凭庇乌-克莱门蒂诺博物馆 (Museo Pio-Clementino) 新翼厅 (Braccio Nuovo) 的两尊雕像就说德国人具有“深刻的冷漠”,这可真是误导!“这下我们看到,米什莱先生的思想就刻在了梵蒂冈”,他讥笑说:“是德语被翻译到了石头上吧。瞧瞧他对那些达契亚人的说法!多年之前,当我身处罗马时还真没想过去查看一下。”但是,达契亚人和哥特人,及后来的日耳曼人到底又有什么关系呢?“博学的德国学者对他也是半信半疑,并未认真考虑过他的看法,这当然很不幸……我敢肯定,如果他们(康德和莱辛)遇到他,熟视之后,肯定会对他极感兴趣,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是一位有感情、有才华,学识渊博的人,但偶尔也会捕风捉影,自找麻烦。”


埃克斯坦对高卢艺术也很怀疑,米什莱曾(信手借用一些文字而非视觉上的材料)宣称:“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含有一种生猛的、夸张的、充满悲剧的气息……这种气息会引领它走向庞大,竭力追求无限,直到后来建成我们大教堂那前所未有的尖顶。”埃克斯坦评论说:


老实讲,把这么多千差万别的想法拧在一起,我真是很难理解。有所谓的高卢艺术吗?没有,……米什莱先生所说的高卢艺术不过是罗马艺术从希腊艺术所借用的东西:这是一种模仿,和我们看到的所有罗马帝国艺术家所采用的模仿手法没什么两样……古典 (Graeco-Roman) 雕塑那巨大的体量,与米什莱先生认为的中世纪大教堂建筑所特有的那种“竭力追求无限”根本就不沾边。“竭力追求无限”,如果这一说法与它那如画 (picturesque) 风格相互吻合,那这也只归因于基督精神的砥砺……而且,不管怎么讲,把中世纪大教堂建筑视为法国杰作,这无疑是一个巨大错误。最早的、成组的大体量庙宇出现在莱茵河两岸,在斯特拉斯堡和科隆。


实际上,米什莱对哥特建筑的起源及性质做过研究,并把结论认真地加到了自己的注释里,他本人也深信德国的庙宇首屈一指,只不过,他觉得这一风格在传入法国的过程中已发生了巨变。不管怎么讲,这一类批评并没有让他望而却步,他依然把视觉材料视为历史证据并继续加以探索,以同前人迥然有别的方式,继续向它们追问历史问题。


图2  丢勒正襟危坐的半身正面《自画像》


米什莱对建筑、雕刻和绘画的反应更深刻、更个人化,也更自然,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位勇于探索、热衷于寻找新方法的历史学家的诉求。1842年,在德国参观时,他就在绘画及晚期中世纪雕刻中发现了一种自我安慰——或至少是信仰的力量,这对于解决心理问题颇为重要,当时,这也正是他最焦虑的问题。在慕尼黑,有一幅丢勒正襟危坐的半身正面《自画像》(图2),他是首位发现此画与基督圣像类似的学者,正是这种相似之处让后来的历史学家大为震惊,同时又困惑不解。在米什莱的眼中,这位“基督”对艺术充满了热情,同时也是一位“勤奋、刻苦、高尚的工匠”。在纽伦堡,他也被圣劳伦斯大教堂中亚当 · 克拉夫特 (Adam Kraft) 的石头“自画像”(图3)深深触动,亚当 · 克拉夫特单膝跪地,匍匐在神龛的支脚,用肩膀托举在基座上方搭建的长廊。同样令他印象深刻的还有彼得·费舍尔 (Peter Vischer) 的小型青铜个人肖像,在圣塞巴尔德 (St. Sebald) 那装饰繁缛的圣徒神龛中,费舍尔呈站姿,半身隐没在壁龛里,身披围裙,手里还举着锤子。这些以及类似性质的其他作品向米什莱透露了一层信息,即手艺娴熟的匠人和艺术家之间根本没有死板的界限。他曾担心自己太像个艺术家(批评家从未否认他对各类风格了如指掌),他那艺术家脾气——孤僻、自私、爱面子——有可能让他脱离自己所出身、并为之奋斗的群体。现在好了,德国的哥特杰作让他不必再担心什么背叛问题。“这次旅行让我了解了自己”,他在自己的日记中欢呼:“只有在德国,那些四处碰壁的工匠才能一展长才”,他反复强调说,自己同样也不过是一个质朴、勤劳的工匠。


图3  圣劳伦斯大教堂中亚当 · 克拉夫特 (Adam Kraft) 的石头“自画像”


 ( 孔令伟  译 )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弗朗西斯 · 哈斯克尔 (Francis Haskell) 的著作《历史及其图像》(History and its Images) 第10章Michelet, 限于篇幅, 注释予以省略, 请读者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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